从挣扎到虔诚之路:恐惧与颤栗之问题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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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挣扎到虔诚之路:恐惧与颤栗之问题引(三)

作了如此这般的一番谈论之后,即是说,使听众意识到了关于信仰及其伴随的巨大激情的辩证斗争之后,我不再为听众方面的一个错误感到内疚。听众们也许认为:“他的信仰如此深固,我们必须吊住他衣服的后摆。”但是,我要说:“我没有什么信仰。我只不过在本性上是个聪颖之士罢了;聪颖之士在造就信仰的运动方面总是遇到巨大的困难,而我却从不将任何东西归之于这种使聪颖之士试图克服而简单迟钝之辈却容易裹足不前的困难。“

的确,在诗人那里,爱有它的祭司,人们不时会听到一种知道如何称颂它的声音,但人们却听不到哪怕一个关于信仰的语词。神学不是装璜门面,就是向哲学大献殷情。人们总是以为,理解黑格尔十分困难,理解亚伯拉罕却轻而易举;超越黑格尔是一个奇迹般的伟绩,超越亚伯拉罕却是小事一桩。我本人把相当一段时间花费在黑格尔哲学的理解之上,而且我相信我已理解得很不错;当我不管多么费劲仍不能理解某些特殊段落时,我足够轻率地认为,黑格尔本人可能并不完全清楚。所有这一切,对我而言,都是轻松的、自然的,没有任何精神苦恼。然而,思考亚伯拉罕却是另一回事;可以说,我是为伊消得人憔悴。我总是意识到作为亚伯拉罕生活内容的那个奇妙的悖论;我总是遭到反弹;而不管我带着多大的激情,我总是想不透它,不能前进分毫。我竭尽全力试图获得一个透视点,但与此同时我的努力总是成为泡影。

我并非不熟悉这个世界所崇尚的伟大和高尚是什么。我从心灵深处感到与它的关系,而且谦恭地说,英雄所追求的事业也是我的事业;当我想到它,我就对我自己叫道:“现在你的事业处在危险之中。”我把我想象成英雄,但我无法把我想象成亚伯拉罕;每当我达到高处,我就会沉落下来,因为,我所面对的是一个悖论。我决不是在说,信仰的地位低下,相反,信仰的地位是最高的;在信仰的位置上放入另外的东西并污蔑信仰,那是哲学的不诚实。

哲学不能也不应给出信仰,但它必须理解它自身,必须明白它所提供的是什么,并去掉虚无;或者,至少它也应通过佯指其虚无而将人们诱出某种东西。我也不是不熟悉令人感到恐怖的东西。我的记忆是我忠实的伴侣;我的想象,不像我自己,而是个繁忙的小姑娘,她白天辛勤工作,晚上又令我入迷地哄劝我,以致我不得不瞧着它,即便它并不总是风景、鲜花或她所绘就的牧歌似的田园。我已亲眼目睹过令人恐怖的事情,我没有在恐惧中逃遁;但我深深地知道,即便我鼓足勇气走上前去,我的勇气仍然不是信仰的勇气,它无法堪与后者相比拟。我无法使信念活动,我无法闭上我的双眼,无法信心十足地投入那种荒诞;那对于我来说是不可能的,但我并不因此而表扬我自己。

我确信,上帝即爱;我认为这种想法有一种原初的、抒情诗似的真确性。每当它浮现在我心头,我就感到不可言喻的愉悦;每当它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就比情人渴想他的对象更为强烈地渴望它。但是我没有信仰,我缺乏这种勇气。就我而言,上帝之爱,无论在直接的或是相反的意义上,与整个现实都是不可通约的。明白了这一点,我就不会怯懦到抽泣和抱怨的地步,也不会背信弃义地否认信仰是某种更高层次的东西。我可以以我自己的方式去生活,我感到快乐和满足,但我的欢乐不是信仰的欢乐,而且与之相比我的欢乐并不美满。我不会用小事去烦扰上帝,我也不关心小事。我仅仅注视我的恋人,并保持其处女感情的纯洁。但据信上帝的关心细致入微。我满足于此生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信仰却足够谦恭地坚持正义,我没有否认这种谦恭,也决不会否认这种谦恭。

我怀疑我这一代有任何人能够造成信仰的运动。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我这一代向来就为能做据信我不能做的事而感到骄傲,这就是其不完满之处。若无其事地谈论伟人伟业,似乎几个世纪便是一个巨大无穷的距离,这是人们经常做的事,但我从心灵深处感到碍难。我宁原动情地谈论伟人伟业,似乎它就发生在昨天,而只让伟大本身成为褒物或判断的距离。假如我(在一个悲剧英雄的能力范围内,因为更高的层次我不能达到)受命去完成这样一个非凡的忠诚旅程,就像到摩利亚山去一样,我很清楚我会做些什么。我不会怯懦地呆在家里,也不会在路上拖沓游荡,更不会忘记刀子以便延宕时间。我肯定,我会准时到达,而且多半会提前到达,以便尽快结束。不过,我也清楚我还会做些什么。当我跨上马时,我会对自己说:现在一切都失去了,上帝需要以撒,我将献上他,连同我的一切欢乐——不过,上帝即爱,对我而言他还将继续是爱,因为在时间的世界中上帝和我不能相互交谈,我们没有共同的语言。或许,在我们的时代,有人会如此愚蠢,如此艳羡伟人,以至于要用一个假象来欺骗我和他自己,即:如果我真正这样做了,我就做了某种比亚伯拉罕所做的还要伟大的事情,因为我的巨大的弃绝(ResignaCtion)比起亚伯拉罕的狭小心胸来要更加富有理想色彩和诗意。这种想法是虚假的,因为我的巨大的弃绝是对信仰的替代。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不断地努力寻找我自己并依靠我自己。我也不可能做到像亚伯拉罕那样去爱以撒。当然,我决心去做以证明我有勇气;带有人情味地讲,我用我全副身心去爱他是前提条件,没有这个前提条件整个事情就会变成一桩罪行;但我并不是像亚伯拉罕那样去爱,因为,在那最后一刻我可能终于退缩不前了,尽管我并没有推迟到达摩利亚山。进而言之,我可能用我的行为玷污整个故事,要是我重新获得以撒,我会处于一种尴尬难堪的境地。对于亚伯拉罕而言最为容易的事,对于我而言会成为最困难的事——与以撒重新在一起感到愉快,因为对于倾注了全副身心的他而言,基于他自己的约定和责任,他已造成了无限的运动,而且不可能做得更多;他拥有以撒只是一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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