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信仰:恐惧与颤栗之问题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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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的信仰:恐惧与颤栗之问题三(三)

但既然我并不比悲剧英雄走得更远,作上述梗概有什么必要呢?那是因为作上述梗概毕竟有可能对思考前述悖论有所启迪。一切皆取决于新郎对占卜官所宣布的东西的立场,而这对他的生活多少也是具有决定性的。那么,占卜官的宣告是公开性的呢还是私人性的?场景是在希腊,占卜官的宣告是一切人都可以理解的。我认为,个人不仅能够在字义上理解其内容,而且也能够理解一个占卜官正在对个人宣布上天所作的决定。占卜官的宣告不仅对该主角来说是易于理解的,而且对一切人来说也是易于理解的;它不会终止于任何对神灵的私人关系中。他可以做他所需要的,而所预言的终将发生。无论他怎样做,他都不会更接近神灵,易言之,他不会成为神灵所怜悯的对象。其后果对任何人都像对该主角那样易于理解,因为这里没有任何秘密的代码只有该主角才能破译。如果他要想讲,他可以讲得很好,他有能力使自己得到理解;如果他要想沉默,那是因为他想成为比全体更高的个体,想用各种各样关于她很快就会忘记痛苦的奇怪念头来欺骗自己。然而,如果上天的意志不是由占卜官来向他宣布的,如果上天的意志是相当隐秘地让他知道,如果它与他进入一种纯私人的关系,那么,我们就会处于悖论之中;如果这里有其中之一的情况的话(我的沉思已陷入两难),那么他就不能讲,尽管他情愿那样做。不过,这样一来,他就不会乐于保持沉默了,而会苦恼之至,但这却是他得到辩护的保证。他的沉默不会归之于他想要将作为个体的他自己置于与全体的绝对关系中,而应归之于他被作为个体而置于与绝对的绝对关系中。依我之见,他也能在其中找到内心的宁静,反倒是他的沉默会受到伦理要求的扰乱。当然,假如美学试图在多年来终结的地方,即有关高尚的幻相之中开始起步的话,这也是可以期望的。但一旦它这样做,它就会与宗教携起手来,因为这是唯一能将美学从其与伦理学的斗争中拯救出来的力量。伊丽莎白(Elizabeth)女王就曾经通过将爱塞克斯(Esex)赐死的方式把她对后者的爱献给国家。①这是一种英雄的行为,尽管其间因他未赠送她戒指而有一点个人恩怨。众所周知,爱塞克斯并非未赠送她戒指,而是一位心怀怨毒的女侍从中将它扣住。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据说伊丽莎白知道这一切后,静坐了10天,咬住一根手指,一言不发,并因此郁郁而死。这对于知道如何窥探人们秘密的诗人来说,或许是一个很好的题材;它也可以为芭蕾舞大师借题发挥——现在诗人常常将自己与他们混淆起来。

 

现在,我要沿着魔性事物的线索来作一简述,为此目的,我要利用一下阿格丽丝和雄性人鱼的传说。雄性人鱼是从其隐身的峡谷中跃出的一个诱惑者,他在野蛮的欲望中抓住并破坏了那朵站在海岸上、全神贯注于海啸的鲜花的清白。迄今为止,诗人们就是这样解释的。让我们来作一个改变。那雄性人鱼是一个诱惑者。他一直在呼唤阿格丽丝,并用他的甜言蜜语引诱出她心中所隐藏的东西。在雄性人鱼身上,她发现了她正在寻求的东西,发现了当她瞪视着海底时她所寻求的东西。阿格丽丝愿意跟他去。人鱼用双臂抱着她。阿格①参见德国戏剧家莱辛(1729~1781)的名作《汉堡剧评》。丽丝的双臂缠绕着他的颈子;她全副身心地信任他;她将她自己献给更强的人。他已经站在海滩上,他蹲下身子准备带着他的俘获物潜回海中;阿格丽丝再一次看着他,却并无恐惧和绝望,也并不自傲于姣好的面容,并不沉缅于欲望之中,而是心怀绝对的信念、绝对的谦恭,把自己想象为一株低垂的鲜花,将自己整个的尊严绝对放心地交托给他。看!大海不再咆哮了,它狂野的吼声终于停息;大自然的激情、人鱼的力量舍他而去,四周重又是死一般沉寂,但阿格丽丝仍然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他。人鱼的精神土崩瓦解了。他抵挡不住那清白无辜的力量,他的天性背叛了他,他没法引诱阿格丽丝。他又把她带回家去,他向她解释,他只想向她显示大海在沉静的时候是多么地美丽;她相信他。接着,他独自踏上归途,大海又狂野起来,却无论如何也不像人鱼的绝望那样狂野。他能够引诱阿格丽丝,他能够引诱一百个阿格丽丝,他能够使任何姑娘昏头昏脑——但是,阿格丽丝已经赢得胜利,人鱼已经失去了她。她只能是他的俘获物,他却不能对任何姑娘保持忠诚,因为他的确只是一条人鱼。在这里,我已经自由地将人鱼变了形;[4]从根本上看,我也将阿格丽丝改变了一点,因为,在那传说中,阿格丽丝并非完全不抱内疚。将姑娘在诱惑中想象成完完全全是清白的,这是一种纯粹的胡说,是一种对女性的把戏和侮辱。将我的说法现代化一点,就是:神话中的阿格丽丝是一个要求令人感兴趣的东西的女人,而任何人都想肯定是否有人鱼近在身边,因为人鱼发现了对象之后就会尾随不放,就像鲨鱼尾随其猎物一样。由此看来,说文化保护姑娘不受诱奸是非常愚蠢的,而说人鱼帮助了这种说法的流传恐怕也是一种谣言。不,存在是公平而又合理的;只有一种量度,那就是清白无辜。

 

现在,我们将赋予人鱼一种人的意识,并让他的存在意味着一种人的前身;其后果是他的生活被诱入圈套之中。这里没有什么妨碍他成为一个英雄,他现在所采取的步骤是令人安心的。阿格丽丝拯救了他;他被彻底压垮了,而服从于清白无辜的少女的力量;他无力再行诱惑。但是,有两种力量立即在他身上开始斗争:愧悔(Angeren);阿格丽丝与愧悔。如果愧悔独自赢得他,他就会隐身不见;如果阿格丽丝与愧悔一起赢得他,他就会开敞自己。

 

然而,如果人鱼愧悔于心,并且保持隐秘的话,他一定会使阿格丽丝不快,因为阿格丽丝以她天真无邪的全副身心爱着他。甚至当他就要现出真实意图,就要现出那掩饰得很好的真实意图的当儿,她仍然以为他仅仅是要让她观看沉寂的大海的美。与此同时,处于激情中的人鱼现在情绪更加恶劣,因为他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爱着阿格丽丝,现在又多了一层愧疚。愧悔的人鱼可能将此解释为对他的一种惩罚,惩罚愈狠,他心里就愈好受。

 

如果他屈从于这种令人着魔的因素,他或许会作出另外的尝试来保全阿格丽丝,就像借助邪恶的力量也能保全一个人一样。他知道阿格丽丝爱他。如果他能够从阿格丽丝那里夺走这种爱,那么她就会以某种方式得到保全。但那是什么方式呢?人鱼太敏感,以致无法指望坦白会唤起她的憎恨。也许他会努力激起所有阴暗的情绪,去贬低、嘲笑她,去使她的爱变得荒唐,当然,有可能的话,也唤起她的骄傲。他不会给自己留下烦恼,这在魔鬼的心中是一个深刻的矛盾,在某种意义上,魔鬼比那些肤浅的人有更多的好心。阿格丽丝愈是自私,她就愈是容易被欺骗(因为,只有无经验的人才认为欺骗天真无邪者是容易的;存在是深刻的,聪明最易被聪明误),但更为可怕的是人鱼的痛苦。他愈是精心设计他的欺骗术,阿格丽丝就愈会向他掩饰她的痛苦;她要利用每一种办法,而那不可能完全没有效果;不过,不是击退或逐走他,而是折磨他。

 

借魔力之助,人鱼因而可以是个体,是比全体更高的个体。魔鬼与神灵一样神通广大,就是说,个体能够进入与它的绝对关系之中。这与我们前面所讲的悖论相似,是它的对应物。正因为此,它有着某种易使人误解的相似性。的确,那条人鱼默默经受的一切烦恼似乎都证明他的沉默是合理的。与此同时,他毫无疑问是可以说话的。如果他说,他就变成了一个悲剧英雄,一个我心目中的伟大的悲剧英雄。也许有人明白他伟大在何处。[5]他有勇气去取消他所抱有的关于他有手段使阿格丽丝愉快的一切幻想,他有勇气去压服阿格丽丝。在这里,我想顺便作一个心理学上的评论。阿格丽丝愈是被自私地展示出来,自我欺骗就愈明显。在现实生活中,以下事情并非不可想象,即人鱼的魔力不仅能够保全阿格丽丝,而且从人的角度看,还可打探出某种不同寻常的事情来,因为魔鬼知道如何从一个哪怕是最为软弱的人那里逼出力量,魔鬼有他自己对人好的方式。

 

人鱼处在辩证的位置上。要是他在愧悔之中脱出魔力,这里就会出现两种可能性。他可以走回头路,继续藏起身来,但不是依靠他的聪明。他不再作为个体而进入与魔鬼的绝对关系中,但他在矛盾的对立面中找到了心灵的宁静,就是说,神灵将保全阿格丽丝(中世纪就会这样想,按照那时的想法,人鱼显然该进修道院),或者他也能被阿格丽丝所拯救。这必须被解释成,依靠阿格丽丝的爱,他将从成为一个诱奸者的可能性中被拯救出来(这是一种美学的拯救尝试,它总是回避主要之点,即人鱼生活中的连续性),他之得救正在于这一方面;只要他变得开敞起来,他就得救。接着他娶了阿格丽丝。然而,他必须在悖论之中寻求避难所。换言之,当这个个体因自己的内疚而脱出普遍性的时候,他只能借助于成为一个与绝对有着绝对关系的个体才能回归。现在,我想作一个比先前所作的有更多意味的评论。[6]罪是后来的直接性,而不是最初的直接性。在罪之中,个人已经比普遍性更高(在魔鬼的悖论方向上),因为向一个缺乏必需条件的人去索取是一个矛盾。要是哲学也附合别的学科认为,人们只会按照所教授的那样去做,我们就会感到特别地滑稽。忽略罪的伦理学是一门完全无用的学科。可要是它肯定罪,它又会超越自身。哲学教导我们说,直接性应该被废除。这确实是真实的,但不真实的是,罪并不直接就是直接性,信仰之外而又与信仰相似的东西才是直接性。

 

只要我徜徉于这些领域,一切就都是轻而易举的,但却丝毫没有触及到对亚伯拉罕的解释。因为亚伯拉罕之成为个体并不是依靠罪;相反地,他是一个正直的人,上帝选中了他。在个人还没有被带到有能力去履行普遍性的事情的位置上之前,上述例子与亚伯拉罕的类似之处并不明显。现在悖论再一次在重复自身。

 

因此,我可以理解人鱼的所作所为,却不能理解亚伯拉罕,因为,准确地讲,人鱼借助于悖论而达到了希望实现普遍性的高度。要是人鱼隐身不见,要是他陷身于愧悔的烦闷,他就会成为一个魔鬼,而且会因此遭到毁灭。要是他隐身不见,却又不敏锐地想到,他在愧悔的重负之中经受折磨,能够使阿格丽丝获得自由的话,他无疑是可以找到内心安宁的,但却失去了这个世界。要是他开敞自己,要是他让自己接受阿格丽丝的拯救,他就是我所能想象的最伟大的人,因为只有无思想的美学才会去设想,纯洁的少女热爱一个浪子并因此拯救他是对爱情的赞颂。只有美学才会把那位少女而不是把人鱼想象成英雄人物。因此,在做出了那愧悔的无限运动之后,人鱼就不可能再属于阿格丽丝了,如果不再有进一步的运动,即依靠荒诞的运动的话。他可以以他的力量去做愧悔的运动,而且他用了他的所有力量来做这一运动,因此他不可能依靠他的力量回归并重新抓住实际。要是一个人没有足够的激情去做任何一种运动的话,要是他心怀些许愧疚,却躲躲闪闪,认为一切都会在废话中产生的话,他就可以在观念中拥有一切遭到抛弃的生活;以这种方式他可以轻易地获得最高的东西,也可以帮助他人获得最高的东西,就是说,欺骗自己和他人去想象事情在精神世界中发生,就像事情依靠机遇在游戏中发生一样。好笑的是认为下面的事情很奇怪,即正当我们时代的每一个人都获得了最高的东西的时候,对灵魂不朽的怀疑竟如此流行,只有那实际上已经做了无限运动的人,才很少怀疑。激情的结论是唯一可以依赖的,就是说,是唯一令人信服的。幸运的是,存在比起聪明的论断来要更富感情,要更加忠诚,因为它并未将人排除在外,甚至也未将地位最为低下的人排除在外。它也不愚弄人,因为在精神世界中,唯有愚弄自己者才愚弄他人。假如让我来作一判断并发表我的看法的话,我会和所有人一样认为,进修道院不是最高的东西,但这决不意味着我相信在我们的时代,当无人再进修道院的时候,所有人就都比那些在修道院中寻求宁静的深刻而又诚挚的灵魂更加伟大。我们的时代究竟有多少人有足够的激情去思考这一点并真挚地去判断他自己呢?以这种方式去认真地对待时间,在不眠之夜花费时间去仔细检查自己的每一个秘密念头,以至于当一个人不能总是依靠自己内心中最高尚、最神圣的东西来运动的时候,他可以在不安和恐惧中发现和诱出——如果没有别的办法,就通过不安——那些深藏在人类生活之中的感情(相比之下,人们在这一点上特别容易忘记和退缩);[7]以上想法已经在许多方面遭到制止,并开始寻找机会更新自己——谦虚地讲,这种想法可以净化那些自以为已经达到最高处的我们时代的人。然而,我们这代人很少关心这个;我们这代人相信自己已经达到了最高之处;没有哪代人如此滑稽和可怜。不可想象的是,我们这一代竟没有孕育出英雄,也没有孕育出魔鬼,它残忍地推出一出可怕的戏剧,这出戏剧使整整一代人发笑,但却不知道所笑者正是自己。当人们在20岁时就已达到最高点,除了被笑的之外,存在还有什么别的价值呢?当人们已经不进修道院时,我们的时代又发现了什么更高的运动呢?窃踞荣耀的位置,却又战战兢兢地将人诱入这样一种想法,即他们已经履行了那最高的东西,并狡猾地不让他们去尝试那最小的东西,难道这些不是世俗的、可怜的聪明与怯懦吗?那从事修道运动的人,只遗漏下一种运动,即荒诞的运动。可我们的时代又有多少人理解荒诞是什么呢?我们的时代有多少人以抛弃一切或接受一切的方式来生活呢?多少人真是如此诚实,以至于知道能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吗?假如这种人根本就没有,难道说在没怎么受过教育的人和部分妇女中就真的找不到这样的人么?我们的时代将自己的缺点展示给具有洞察力的人,就像魔鬼将自己开敞却并不理解自己一样,因为我们的时代一再要求滑稽。假如这的确是我们这代人真正所需的东西,那么,剧院或许就需要一种新剧目,在这种剧目中,为爱而死是荒唐可笑的;或者说,假如这种事在我们中间发生,假如我们的时代亲自目睹了这样的事,它也许对我们的时代更加无益;它可能找到勇气去相信精神的力量,找到勇气去停止窒息(通过发笑者)自己和他者身上的好的一面。那么,我们的时代有必要出现一种可笑的狂热现象以作为笑料吗?或者,我们的时代难道没有必要产生这样一种热诚之士以提醒所忘记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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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析的很透彻,很欣赏你的看法,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