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中的悲剧英雄:恐惧与颤栗之问题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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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中的悲剧英雄:恐惧与颤栗之问题三(五)

甚至《新约全书》也会认可这种沉默。

《新约全书》有数处在设定讥刺可用于掩盖更好的部分的前提下,对之大加赞扬。然而这一活动也像其他一些事情一样,是以下述前提为依据的:即主体性(Subjectiviteten)高于现实性。我们的时代不想知道关于这一点的任何东西,不想知道多于黑格尔所说过的关于讽刺的任何东西。令人足够好奇的是,黑格尔对之所知甚少,并怀着怨毒的心情反对它,而我们的时代则有相当多的理由不愿放弃黑格尔的看法,毕竟它不得不反对讽刺以保全自己。《马太福音》中的山上布道词说道:当你斋戒之时,涂上头油,洗净脸面,你的斋戒就不会有人看见。这段话清楚地表示,主体性与现实性(Virkeligheden)是不可通约的,所以,欺骗也许是有权利的。如果只有那些四处闲荡并漫无边际地谈论听众的想法的人才会去读《新约全书》,也许他们的读后感会有所不同。

 

现在,让我们回到亚伯拉罕。那么,亚伯拉罕又是如何做的呢?我没有忘记,读者也愿意记住,我先前的讨论已给这个题目制造了一个障碍,即没有使亚伯拉罕变得更加可以理解,而是使那不可通约性变得更加沉默,因为,就像我前面所说的,我不能理解亚伯拉罕,而只是敬仰他罢了。此外,先前所描述的那些阶段(Stadier)没有一个与亚伯拉罕相类似;这些阶段在各自的领域内得到证明,与此同时,它们之得到解释仅仅是为了在偏离轨道时能够指明未知领域的界线。如果这里出现任何有关类似性的问题,它都一定是有关罪的悖论;但这又属于另一领城(Sphre),它不能用来解释B亚伯拉罕,比起后者来,它本身远更容易解释。

 

所以,亚伯拉罕没有说话。他没有对撒拉说,没有对以利以谢说,也没有对以撒说。他越过(forbigik)了这三个伦理权威,因为对他而言,伦理并无高于家庭生活的表现。

 

然而,美学却容许,并且实际上是要求个人的沉默,假如该个人知道沉默可以使他拯救他人的话。这充分表明亚伯拉罕不在美学的范围之内。亚伯拉罕沉默不是为了保全以撒;事实上,他为自己和上帝而祭献以撒是对美学的冒犯,因为牺牲自己是可以理解的,而为自己牺牲他人则是不可理解的。诚然,美学的英雄是沉默的英雄。与此同时,伦理学则因他对如何为其独特的个性作出解释保持沉默而作出了自己的判断。正是他的属人的先见之明使得他保持沉默。伦理学却不能原谅这一点,人对此的任何企望都只是一种幻觉。伦理学要求一种无限的运动,要求开敞;而美学的英雄虽然可以讲话,但却不讲。

 

真正的悲剧英雄是为普遍性-全体而牺牲他本人,牺牲他本人的一切;他的感情和行为都属于普遍性;他是开敞的,而他之开敞使他成为伦理学的宠儿。但这不适用于亚伯拉罕;他压根儿没为普遍性做什么,他是隐秘的。现在我们与那个悖论正面相对。要么作为个体的那个人处于与绝对的绝对关系之中,其结果是,伦理的东西并不是最高;要么亚伯拉罕就是输掉,即他既非悲剧英雄,也非美学英雄。

 

当然,这里的悖论也可以是最容易、最简单不过的事情。然而,我可以说,任何相信这一点的人都不是信仰的骑士,烦恼和不安是唯一可以想象的证明;而要是什么证明都无法想象的话,悖论就不再存在了。亚伯拉罕仍然保持沉默——他不能说话。这里存在着烦恼和不安。即便我日以继夜地谈个没完,要是我不能使我自己谈话让人理解,我也就算是没有讲话。亚伯拉罕的情况就是如此。他可以讲说一切,就是有一件事情不能说。而且,如果他不能以让人理解的方式来说,那么他也就是没说。讲说所提供的宽慰是,它将我转换成合乎普遍性的。现在,亚伯拉罕可以用任一语言中最美好的言辞来描述他对以撒的爱。但这不是他脑子里所想的事情;有些东西更加深刻,就是说,他准备献出以撒,因为那是一场考验。没有人能够理解后者,而每个人都只能误解前者。悲剧英雄就不知道这一烦恼。首先,他的宽慰来自于:每一种反对意见都表明的权利,他也给了每个人起来反驳他的机会:克吕泰涅斯特拉,伊芙琴尼亚,阿喀琉斯(Achiles)①,合唱队,每个活生生的人,每种发自内心的声音,每一种精明、警惕、恶作剧的、悲天悯人的想法。他可以肯定,每一件容许说出来反对他的事情都已经无情地、冷酷地说了出来——与整个世界作斗争是一种宽慰,与自己作斗争则是令人讨厌的事情。他没有必要检查任何一桩事情,以便后来大声反对,就像爱德华四世听见谋杀克拉伦斯②时那样:①阿喀琉斯;古希腊神话中的一位英雄,曾参加征讨特洛亚的战争。阿伽门农献祭女儿伊芙琴尼亚时,为了让女儿从家里赶到军营来,谎称将她许配给了阿喀琉斯,要他们在帐前完婚。——校 注②克拉伦斯(149—1478):英格兰贵族,1461年被封为公爵,曾几次阴谋推翻其兄爱德华四世。1476年其妻死后,他企图同勃艮弟女公爵玛丽结婚,爱德华四世反对此事,他再次策划反对爱德华的阴谋,事泄被捕,在伦敦塔被秘密处死。

 

谁在替他求情?谁在我怒发冲冠之时

跪在我的脚下,求我深思熟虑?

谁谈到了兄弟之情?谁谈到了爱情?

 

悲剧英雄不知道孤身一人担当责任的可怕。进而言之,他所感到宽慰的是,他可以与克吕泰涅斯特拉和伊芙琴尼亚一同悲伤,一同哭泣——眼泪和哭泣可以缓解痛苦,而无声的呻吟则使人痛苦。阿伽门农可以迅速地稳定情绪去做他的事情,甚至还有时间去宽慰和鼓励他人。亚伯拉罕却做不到这一点。当他心受感动,当他的言辞可以对整个世界起到宽慰作用的时候,他不敢提供宽慰,因为无论撒拉、以利以谢,还是以撒,都不会对他说:“你为什么想那样做?毕竟你是可以放弃那样做的呀!“如果他在烦恼之中试图去掉重担,如果他想拥抱他所有的亲人,可怕的后果可能会是撒拉、以利以谢和以撒都会冒犯他,并相信他是一个伪君子。他不能说什么,他不能说人类的语言。即便他懂世上的一切语言,即便他所爱的人也懂这些语言,他仍旧不能说——他说一种神灵的语言,他用舌头说。

 

对于这种烦恼,我非常理解。我敬佩亚伯拉罕。我不怕任何读到这一故事的人都会受到诱惑,要想成为那种个人。我也承认,我没有那种勇气,我愿意放弃进一步的期望,尽管如果可能,我也许应该走那么远。亚伯拉罕在每一刻都有机会停止不前;他可以对整个这场精神考验感到懊悔;接下来,他就可以讲话,而每个人都能够理解他。当然,那样一来,他就不再是亚伯拉罕了。

 

亚伯拉罕不能说,因为,他不能说出那会使一切尽皆释然的东西(换言之,它是可以理解的):这是一场考验,而且请记住,是这样一种考验,即伦理是其诱饵。任何置身于这种处境的人都是来自普遍性领域的移民。然而,他对下一步的事甚至说得更少。为了重复更早时候就已充分发展的东西,亚伯拉罕做了两个运动。首先,他做无限弃绝的运动,并因而放弃了以撒;由于这是一次私人冒险,无人对此能够理解。其次,他做信仰的运动。这是他感到欣慰的地方。换言之,他是在说:但是它不会发生,即便它发生了,主也会赐予我一个新以撒的。当然,那是凭借荒诞。然而,悲剧英雄却出现在故事的结尾之处。伊芙琴尼亚服从她父亲的决断;她本人做了那无限弃绝的运动,他们之间达成了一种相互理解。她理解阿伽门农,因为他采取的步骤表现了普遍性。如果阿伽门农对她说,“尽管神要求祭献你,出于荒诞,他也有可能不索要你”,那么,伊芙琴尼亚马上就会对阿伽门农感到迷惑。如果他说那是出于人的推测,他有可能得到伊芙琴尼亚的理解,但结果会是:阿伽门农没有做那无限的弃绝运动,因此不算一位英雄;而那占卜家的宣告只是一个航海家的奇闻轶事,整个事情则变成了一出轻松的喜剧。

 

所以,亚伯拉罕没有说什么。只有一个语句保留了下来,即他对以撒的回应,这足以证明他先前一言未发。以撒问亚伯拉罕用来烧烤祭献的羔羊在哪里。“上帝亲自准备了用来烧烤祭献的羔羊,我的儿子。”亚伯拉罕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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