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决之刃:恐惧与颤栗之问题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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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裁决之刃:恐惧与颤栗之问题三(六)

在这里我将对亚伯拉罕所说的这些结论性的语词进行详细考察。没有这些语词,整个事情就是不完整的;而要是这些语词有所不同,一切就都将陷于混乱。

我经常思索的一个问题是:一个英雄,无论他是形成于痛苦之中,还是产生于行动之中,他到底是否应该说出一些结论性的语词呢?在我看来,这取决于他所归属的生活领域(Livs-Sphre),取决于他的生活是否有思想意义,取决于B他的痛苦、他的行为是否与精神有关。

 

这并不是说,悲剧英雄像其他任何没有丧失说话能力的人一样,可以在关键时刻说出一些语词来,甚或说出一些恰当的语词来;问题在于他们如何才能恰当地说出这些语词来。如果生活的意义在于他的外在化的行为,那么他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他所说的一切本质上都是胡说八道,而且只能减低他的影响。因此,悲剧的常规告诫他在沉默中完成他的任务,而不管是通过行动还是通过痛苦。为了不离题太远,以致迷失方向,我将举一个最为贴切的例子。如果应是阿伽门农本人,而不是卡尔卡斯(Kalchas)①,拔出刀子去刺杀伊芙琴尼亚的话,他在最后关头说出一些话会损坏他自己的形象,因为他的行动的意义对每一个人而言都是明显的,尊敬、同情、感动、流泪等过程也是完整的;那样的话,他的行动将与精神无关,即他既非精神教师,也非精神见证。然而,如果一个英雄的生活意义导向的是精神,那么,陈述的缺乏又会减低他的影响。他所说的并不是恰当的语词,也不是简短的慷①卡尔卡斯:古希腊神话中的一位预言家,曾随希腊联军征讨特洛亚城。向神祭献伊芙琴尼亚就是他作出的预言,献祭时也是他挥刀向伊芙琴尼亚砍去。慨之词。相反,他的陈述的意义在于关键的时刻画龙点睛。一个有智慧的悲剧英雄应当有并应当保留结论性的语词——他经常以可笑的方式来追求这一点。他被要求具有特别适于悲剧英雄的理想化姿态,此外,还有一个语词也是需要的。如果一个这样的悲剧英雄在痛苦(在死亡)中形成,他就会通过他临死之前的遗言而名垂不朽,因此,普通的悲剧英雄在死之前是不会名垂不朽的。

 

苏格拉底可以用作一个例证。他是一个有思想的悲剧英雄。他被判死刑。在那一刻,英雄死去。任何不懂得死亡要花费全副精神力量的人,任何不懂得英雄总死在前面的人,在人生观方面都不会前进多远。作为一名英雄,苏格拉底被要求镇定如常,安之若素;但作为一名有思想的悲剧英雄,他被要求有足够的精神力量在最后关头使自己功成名就。他不能够像普通的悲剧英雄那样,临死之时专注于自我控制。他必须尽快地做此运动,迅速而又有意识地超越这种斗争,并肯定自己。因此,要是苏格拉底在死亡的危机来临之时一味默不作声的话,他就会减低他生命的效果,并使人去疑心讽刺的张力不是一种世界性力量,而是一种游戏,它的恢复力必须用在倒转的秤上,以在关键时刻维系处在悲怆中的他。[9]

 

以上这些言简意赅的建议无法应用于亚伯拉罕,如果人们期望通过类比为亚伯拉罕找到恰当的结束语的话,他是会失望的。而如果人们设想亚伯拉罕有必要在最后关头画龙点睛,即是说,不拔出刀子,而是说出点什么来的话——鉴于作为信仰之父的他具有一种绝对的精神意味,那么上述那些建议是可以应用于他的。不过,我却不能进一步知道他会说些什么;在他说了之后,我倒可能理解,就是说在他所说过的东西中去理解他,不过,这却不能使我比先前对他的解释更加接近他。要是在苏格拉底身上并没有最后的界线,我就可以想象我自己处在他的位置上。而且,要是我不能做到这一点的话,诗人是能够做到的。但却没有哪个诗人找得到通向亚伯拉罕的道路。

 

在更切近地考虑亚伯拉罕的结束性语词之前,我可以首先指出亚伯拉罕在试图说什么时所会遇到的困难。诚如上面所解释的那样,在那个悖论中的烦恼和不安尤其应归因于沉默:亚伯拉罕不能说。[10]要求他说是一个自相矛盾,除非人们希望他置身于悖论之外,以致在关键时刻产生怀疑,从而不再是亚伯拉罕并将先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因此,如果亚伯拉罕在关键时刻告诉以撒,“你就是上帝意中的祭品”,这就会是一个弱点。如果他可以说的话,他早就应该说。所以,这个弱点会表现为他缺乏思想上的成熟性和专注力,以至于之前没有将整个烦恼想透,没有将所有的事情想到,从而使实际的痛苦超过了思想上的痛苦。进而言之,言说会使他脱离悖论;同时,要是他真想对以撒说的话,他就会将自己的处境变为接受精神考验的处境,因为,否则的话,他就什么也不能说,而这样一来,他就会连悲剧英雄也不是。

 

然而,无论如何,亚伯拉罕有一个结论性的语句保留了下来。而且只要我能理解那个悖论,我就能够理解亚伯拉罕在那个语句中的整个表现。首先,他什么也没有说,以此形式,他说了他不得不说的东西。他对以撒反应的形式是讽刺性的,因为当我说什么的时候,却什么也不说,这总是讽刺性的;而以撒则是带着亚伯拉罕所知道的那种信念来询问亚伯拉罕的。现在,要是亚伯拉罕回答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他就不是在讲真话。但他不能说什么,因为他知道他不能说。因此他答道:上帝亲自准备了用来烧烤祭献的羔羊,我的儿子!由此可见亚伯拉罕心中那双重的运动。如果亚伯拉罕在弃绝中只是将以撒让渡出去而不做更多的事的话,他就不是在讲真话,因为他其实知道是上帝要求祭献以撒,他也知道他本人在此时此刻愿意将以撒祭献。做此运动之后,他接着要做下一个运动,做依靠荒诞的信仰运动。所以,他不讲假话,因为凭借荒诞,上帝确有可能做出完全不同的事来。他没有讲一句假话,也什么都没讲,他是在用奇怪的调子讲。如果我们考虑到正是亚伯拉罕本人将祭献以撒,这一点就更加明显。如果任务是不同的,如果主没有要求亚伯拉罕将以撒带上摩利亚山,以便他能电光石火地开导以撒,并以那种方式将他作为祭品来接受的话,那么,亚伯拉罕就会在他以神秘的方式讲出的话中获得辩护,因为,那样的话,他就根本不知道什么事情会发生。然而,将那一任务赋予给亚伯拉罕之后,他自己就不得不行动;其结果是,他不得不明白在那关键时刻他自己将做什么,他不得不明白以撒将被祭献。要是他并不确切地知道这一切,他就不会做出那无限弃绝的运动;这样一来,他的言辞肯定不会是假的,但他也会远非亚伯拉罕,他的意义会比悲剧英雄为小;他会是一个避免下决心的人,他不能够下定决心,因此而永远打些哑谜。一个如此优柔寡断的人不过是对信仰骑士的东施效颦而已。

 

显然,人们有可能理解亚伯拉罕,但只是以理解那个悖论的方式来理解亚伯拉罕。至于我,我也可能理解亚伯拉罕,但我意识到我没有勇气这样说,也几乎没有勇气像亚伯拉罕那样去做;但这决非是说,这种行为不重要,而是说,这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奇迹。

 

那么,当代对悲剧英雄的裁决又是什么呢?他是伟大的,值得敬佩的。心灵高尚者的高尚是一致的,下一代总为上一代建立陪审团,而裁决总是同样的。但是,无人能够理解亚伯拉罕。他获得了什么呢?他仍然忠实于他的爱。爱上帝者不需要眼泪,不需要敬佩;他完全忘记了爱的痛苦。他确实忘记得如此干净,以至于若是上帝都记不起的话,他的痛苦就没有一点蛛丝马迹了,因为他暗暗观看,他承认烦恼,计数泪珠,而且什么也忘记不了。

 

确实如此,要么存在着一个悖论,作为个体的个人处于与绝对的绝对关系之中;要么就是亚伯拉罕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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