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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可能与必然的两方面去看绝望
为要达到生成的目的(而自我的任务亦正在乎此),可能性与必然性两者都是一样地重要。正如无限与有限均属于自我,同样,可能与必然也均为自我所有。不具有可能的自我是害着绝望症,而在另一方面,没有必然的自我,也是患着绝望症。
(1)由可能性而生的绝望是由于缺乏了必然性。
这个道理,正如曾表明过,乃是由自我综合体的辩证性而来的。
正如有限性是对无限性的限制因素,同样,必然性是可能性的限制因素。那由有限与无限而综合的自我一旦构成,一经开始存在,为要达到“生成”而运用它的想像力,就有无限的可能打入它的视线中。那开始存在的自我,是既属必然性,而亦同时属可能性;因为它虽是自我,但它必须成为自我。就其所己有的自我而言,它乃是必然的;就其所需生成为自我而言,它乃是可能的。
若可能超过必然之份,那就是自我脱离它原来的本身,它就失去了那须回返到本身的必然性——于是产生一种由可能而来的绝望症。那自我变成了一种抽象的可能性,在可能中挣扎而使自己困倦,但终不能脱离那个地点而行动,也不能达到任何地点,因为“必然”正是据点;要成为自我,正是要在某地点行动。“生成”则是自其据点的离开行动,但“成为自己”却是固定在某地点的行动。
于是自我以为“可能”越来越大,且以为许许多多的事更加可能,因为没有一事成为现实。最后即以为凡事都属可能——那正是因为虚空混沌把自我吞灭了。其实,把一个极小的可能,都需要一些时间来使之成为现实。但到后来那能用来达成现实的时间,越来越短少,而叫每一件事都变为暂时性的。可能性虽越来越高,但只属于可能,而毫无现实的意味;因为所谓现实的强烈性,必指至少有一个可能成为现实。至如有些事好像是可能,转眼又以为另有新的可能出现,到后来那幻景如幻灯一般,其变动之如此神速,好像是凡事尽都变为可能——那正是直到最后的瞬刻,那个人自己也变成一个海市蜃楼。
如是,那个自我所缺少的当然就是“实在性”了;我们看见这样的人,就通常说他变为不真实了。而仔细审察,那人所缺乏的,实为必然性。如一般哲学家所说,必然为可能与现实两者的合一,那话并不算对;不,现实才是可能与必然的合一。人的心灵陷入可能之中而迷道,并不是因为缺乏力量——至少不是按人通常所理会的缺乏力量。实在所缺乏的,乃是顺服的能力,即服从人本身的必然,这内在的必然亦可以称作人自己的限界。所以,那个人的不幸并不是他在世界算不得什么;不,不幸的乃是那人的不知道他自己,不知道他的那个自我乃是一种固定有限的,具有必然性的东西。反之,他因只顾到可能的,幻想的自我,就丧失了真的自我。即令人从镜中去看自己,仍必须知道他的自我,若不然,他所看见的不是“他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圆颅方趾的人而已。但“可能性”的那面镜子,并非普通的一面镜子,我们必当极度小心去用它。因为这面镜子其实是一面假镜子。那在可能中所见到的自我,只不过一半是真的;可能中的自我并不是实际的自我,只是自我的一半而已。问题乃是那自我的必然性怎样去更正确地决定它。好像一个儿童被邀去参加某种愉乐场所,那儿童是立刻愿意,而问题是,他的父母是否许可——父母可以代表人的必然性。
但从可能一方面说,凡事都可能。这样,一个人大有离弃正轨的无限可能,尤其有两条入迷的路子。一条是妄想所渴慕的,另一条是忧郁狂——即一面作热望,一面又绝端恐惧。神话中常提到一个勇士,忽然看见一个奇鸟,因为初看离得很近,所以不断地去追那鸟——后来那鸟飞了,至终到了昏夜,他脱离了他的侣伴,在旷野中迷途。可能性中的奢望也是如此。人既不知节制希望的幻想,不使可能服从于必然之下,只是一味穷追可能,直到后来他不能找到返回本身之路。反之,在忧郁中失迷,也达到同样的结果。这样的人不断地想到恐怖的可能,至终那恐怖之心使他离弃本身而在恐怖中或在所恐怖的事物中沦于死灭。
(2)由必然性而生的绝望是由于缺乏可能性。
我们若将狂放在可能性中之趋势,与小孩想说话的趋势比较,那么,在另一方面,缺乏可能性就好像是哑口一样。必然性就好像一连串的字音,但要把它们说出来,就须加上可能性。一旦没有可能性,一旦人到了一个没有可能性的关头,他就绝望,一逢缺少了可能性,他立即陷于绝望之中。
人常以为在一生中有某个时期是特富于希望的,他也常谈到曾在某阶段的生活中是富有希望和可能性的。这些都只是人的谈话而已,并不是实在的。这一切所谓希望与失望,都不是真的希望和真的失望。
最肯定的一件事是:在上帝凡事皆能。这事是永远地真实,所以也是在每时每刻上皆真。这事可说是通常为人所承认而肯定的,但他的肯定仍缺少了决定性,他必等到了山穷水尽,到了再没有可能性存在的时候,才能决定地肯定这真理。到那时,问题乃是,他是否真“信”在上帝凡事都能。但是,这正是他放弃了自己理解力之道路;信乃是人为要得着上帝而放弃自己的理解力。比如说,有一个人战战兢兢地想像着一种恐怖之事的临到,认为它是不可忍受的。然后那事真临到了,正是他所想像的那恐怖临到了他。从人一方面说,他的毁灭乃是万事中最千真万确的事——他心灵中好像不肯放弃绝望之情,甚或说想要在绝望中得着一种安息,使他整个的人格俯首于绝望之下而无怨言,好把那要解除他绝望的人或事竭力加以排拒,正如莎士比亚在理查二世一剧(第三幕,第二场)中,说得至当无比:
麦姨,巴不得你不是要领我
走出这绝望的美谷。
可见,从人这方面说,拯救乃是极不可能的;但上帝凡事皆能。这乃是“信心”之争取,它为使人有“可能”而拼命奋斗。因为可能性乃是惟一得救的能力。当有人要晕到时,则人们喊着拿水或急救药来,一个人在绝望时,乃喊着要得到“可能”,给我有可能!可能乃是惟一的救药;有了一分可能,那要死的人便能再行呼吸,重庆生还;因为没有可能,人就无法呼吸。有时人的想像能力可以替人得到可能,但最后人还须靠信心,惟一的救助乃是:在上帝凡事都能。
这就是人生奋斗的进程。人从事这一场斗争是否失败,全凭他是否定志要为自己争取可能,那就是说,他是否有信心。然而这人晓得,从人方面说,他是必然要灭亡的。这正是信心的辩证意义。人最多不过知道(照他所能指望的),某一个祸患可能不临到他。若果临到时,他就会窒息而死。愚人闯入一个可能有危险的事,那祸患一旦临到时,他就绝望而屈服。信徒知道且理会,他在人方面来说是不免灭亡(即所临到于他或他冒险所碰到的),但他仍然有信心。所以,他不至于屈服。他如何能得救,这事他完全交托上帝,但他相信,在上帝凡事都能。他终不能相信他自己要灭亡。人懂得,在人方面来说,他定要遭灭亡,然而仍相信有“可能”得救,那就是信心的意义。这样,上帝就援救他——或是助他脱离恐怖,或是藉着恐惧之心——使他得到想不到的和奇妙的援助。我说奇妙的,因为若以为只在一千八百年前世人曾神妙地蒙神援助,那是太无理由。其实人所得到的援助是否可称为神迹,主要地要看那人是否曾用他心中的热忱去理会那个援助是怎样不可能的,然后又看他对那毕竟援助他的是如何诚恳。但世人常不是如此,他们总喊着没有援助,也未曾努力去了解所寻求的援助,得援助后也毫无感恩之心。
信徒持有那永恒地抗拒绝望症之药,那即是“可能”;因为在上帝,凡事刻刻都可能。这是那解决矛盾的健全信仰。在这件事上的矛盾乃是从人看灭亡是必然的,然而仍有希望的可能。健康的主要条件,乃是它能解决矛盾。正如人的身体若甚健康,就能碰着一阵寒热不调的空气而毫不在乎。信心也能如此应付困难。
人的生活若丧失了可能的感觉,那就意味着:或则万事对他都成了必然,或则他看万事都琐屑无聊。
那定命论者之陷于绝望,而且在绝望中丧失自我,是因为他看万事都为必然。他正如古时的那一个王,由于一切食物都变了黄金,而遭到饿死。人格是可能与必然二者的综合,所以它有如呼吸,即是一呼一吸的交流作用。可是定命论者不能呼吸,因为只有必然没有可能,恰似有呼无吸,结果人不免窒息而亡。
定命论者是绝望了,因为他已丧失了上帝,所以他也丧失了他自己,因为他若没有上帝,就也不能有自我。定命论者没有上帝,意即他的上帝是必然律。既然在上帝凡事皆能,就可下定义说,上帝是那凡事皆能的存在。定命论者的崇拜,最多只是一种呼喊感叹,其实本质上,只是哑口的抑服,他不能祈祷。祈祷乃是呼吸,可能之于自我,如同立氧气之对呼吸一般。但只凭可能或只凭必然来作为那呼吸般的祈祷之条件,也如人全凭氧气或氮气来作呼吸,是不可以的。为要使祈祷有可能,就必须有一位上帝,那就是说在自我之外还必须再加上可能,因为可能是创造的原则。上帝是那凡事皆能的存在,而凡事皆能的原则即是上帝。只有那在心灵深处受着感动,以致了解凡事皆能而因此自己成为灵性的人,才能与上帝接触往来。正因上帝的旨意是属于可能,才使我能向祂祈祷;倘若上帝的旨意只是属于必然,则人就只哑口无言吧了。
至如那看万事都是琐屑无关重要的人,其缺乏可能的情形与上略异。这种人缺少精神;定命论是精神上的绝望,这种缺乏精神的人也是陷于绝望。他们缺乏精神的条件,把一切都视为偶然的,在这偶然中,可能乃占极小极小的地位。他们既不相信可能,也就不相信上帝。他们常缺乏想象能力,只是住在狭隘的经验领域中,凭主观的经验断定事情是如何如何,何事为可能,何事会发生。他们既丧失了自己也丧失了上帝。因为一个人要知道他的自我并知道上帝,他的想像能力必须使他能驾乎迷蒙的偶然境界之上,使他摆脱这种境界,超脱主观经验所视为偶然的;他的想像必须教他有盼望,也有畏惧之心。但这些人没有想像能力,他们也并不想具有想像力,他们惧怕它,因此,就没有办法。有时,真实的事象以超乎狭隘经验的一些,恐惧叫他们受到了威胁,他们就陷于绝望——那就显明他们早已绝望了。他们缺乏信心所产生的可能,以致不能靠上帝的援助以拯救自己脱离灭亡。
可是,定命主义倒有足够的想像力,可以对可能发见绝望,可以对可能发见它的不可能。另一方面,琐屑派想在琐屑的事上来安定自我,不问事势是好或是坏,他们都是同样地绝望。定命主义缺乏安舒泰然和调节必然性的可能,所以不能拿可能来作安慰。琐屑主义则不能振醒自己的精神而缺了可能性;它以为它是控制了所有的可能,以为当它把那无限弹性的可能变成了它所狂瞽地称为偶然的,不啻是监禁住了可能,作为它的囚犯,锁在偶然性的囚笼中,显出是它的掠夺物,傲然自以为是主人,却不知道正因为如此,它使自己成了俘虏,作了丧失灵性的奴仆,且成为万有中最可怜者。那只因承认可能不承认必然而致绝望的人是大胆妄为去高翔云表;那以一切为必然而被绝望粉碎的人,则在生存中挣扎着。而琐屑派却漫无灵性地去庆祝自己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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