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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以后政治差距分析
各国之间最重要的政治分野,不在于它们政府的形式,而在于它们政府的有效程度。有的国家政通人和,具有合法性、组织性、有效性和稳定性,另一些国家在政治上则缺乏这些素质;这两类国家之间的差异比民主国家和独裁国家之间的差异更大。共产主义集权国家和西方自由国家一般都可归入有效能的国家的范畴,而不属于衰微的政治体制。美国、英国和苏联各具不同的政府形式,但这三种体制的政府皆能安邦定国;每个国家自成一个政治共同
体,人民对其政治制度的合法性有举国一致的共识。每个国家的公民及其领导人对社会公益和他们的政治共同体赖以立足的那些传统和原则,观点是相同的。三个国家都具备强大的、能适应的、有内聚力的政治体制:有效的政府机构、组织完善的政党、民众对公共事务的高度参与、文官控制军队的有效系统、政府在经济方面的广泛活动、控制领导人更替和约束政治冲突的一套合理而行之有效的程序。这三家政府享有公民的忠诚,从而有能力去开发资
源,征用民力,创制并贯彻政策。大凡苏共政治局、英国内阁或美国总统作出某项决定,通过国家机器来付诸实施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就上述诸点而言,美国、英国和苏联的政治体制,较之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的处于现代化之中的多数——如果不是大多数——国家的现政府,区别是显著的。这些国家缺乏很多东西。它们委实苦于缺乏食品、文化、教育、财富、收入、健康水准和生产效率。不过,这些问题已被认识,也已被着手去解决。然而,在这些短缺的深层和背后,还存在着一种更为严重的短缺,即缺乏政治上的共同体和有效能的、有权威的、合法的政府。沃尔特?李普曼说过,“我确实知道,对同居于一国或一地的人群来说,最大的必需品莫过于被统治,如有可能便实行自治;如蒙天赐,便受廉明政府统辖;但无论如何,非被统治不可。”(1)李普曼先生是在对美国感到绝望之际讲出这番话的。但这番话对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的处于现代化之中的国家来说,更是切中要害。在这些地区,政治共同体因分崩离析而危害其自身;政治机构权力微弱,威望更差,不堪一击,—一在许多情况下,这些地区的政府压根儿就不在进行统治。
本世纪50年代中期,格纳.默达尔呼吁全世界注意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即:不管是在绝对意义上还是在相对意义上,富国正越来越富,而且其致富速度远远超过贫国追赶的速度。他争辩道:“总的来说,近几十年来,发达国家和不发达国家之间的经济差距正与日俱增。”②1966年,世界银行主席也同样指出,按目前的增长速度来推算,到2000年,美国与其它40个不发达国家之间的人均国民收入的差距将增大50%。很显然,国际经济学和发展经济学的中心问题之一,或者说唯一的中心问题,就是这种经济差距有在不断扩大的无情趋势。在政治上也存在着类似的迫切问题。正如在经济上一样,发达的政治体制和不发达的政治体制之间,文明政治和腐朽政治之间的差距也已扩大了。这种政治差距和经济差距有着相似和相关之处,但两者并非一码事。经济不发达的国家可能有高度发达的政治体系,而经济上取得高福利水平的国家,在政治上则可能仍然是混乱而动荡的。不过,在20世纪,政治上的不发达和经济上的落后一样,却都集中在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的处于现代化之中的国家里。
除了少数明显的例子外,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这些国家的政治演变具有以下特征:种族和阶级冲突不断加剧;骚动和暴力事件层出不穷;军事政变接二连三;反复无常、个人说了算的领导人物主宰一切,他们常常推行灾难性的社会和经济政策;内阁部长和公职人们肆无忌惮地腐化;公民的权利和自由遭受恣意侵犯;政府效率和公务水平日益下降,城市政治集团纷纷离异;立法机关和法庭失去权威;各种政党四分五裂,有时甚至彻底解体。二次大战以后的20年间,20个拉丁美渊国家中就有17个国家军事政变得逞(只有墨西哥、智利和乌拉圭还维持着宪法程序),而在6个北非和中东国家(阿尔及利亚、埃及、叙利亚.苏丹、伊拉克、土耳其),6个西非和中非国家(加纳、尼日利亚,达荷美、上沃尔特、中非共和国,刚果),以及一批亚洲国家(巴基斯坦、泰国、老挝、南越、缅甸、印度尼西亚、南朝鲜),军事政变也相继成功。革命暴动、起义和游击战摧毁了拉丁美洲的古巴、玻利维亚、秘鲁、委内瑞拉、哥伦比亚、危地马拉和多米尼加共和国;摧毁了中东的阿尔及利亚和也门;摧毁了亚洲的印度尼西亚、泰国、越南,中国,菲律宾、马来西亚和老挝。种族、部落或社区间的暴力和紧张局势瓦解了圭亚那、摩洛哥、伊拉克、尼日利亚、乌千达、刚果、布隆迪、苏丹、卢旺达、塞浦路斯、印度、锡兰、缅甸、老挝和南越。在拉丁美洲,像海地、巴拉圭和尼加
拉瓜这种老式的寡头独裁统治还保留着脆弱的警察统治。在东半球,伊朗、利比亚、阿拉伯半岛、埃塞俄比亚和泰国的传统政权力图进行改革,尽管它们随时可能被革命风暴所推翻。
本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急剧增加的政治骚乱和暴力事件席卷全球。据一项统计披露,仅1958年一年就发生了28起旷日持久的游击起义,4次军队哗变和2次常规战争。而7年后的1965年,则有持久的起义42次,军事政变10次,常规战争5次。50年代至60年代,政治动乱也显著增加。1955年至1962年间,发生暴乱和其它不安定事件的频率是1948年至1954年间的5倍。在后一阶段里,84个国家中就有64个不如前一阶段稳定。在整个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到处可以看到政治秩序在下降,政府的权威性、有效性和合法性在遭到破坏。这些地区缺乏国民士气和公共精神以及能够体现和指导公共利益的政治机构。笼罩在这里的景象,不是政治的发展,而是它的衰朽。
是什么原因造成上述这种暴乱和动荡的呢?本书对此所持的基本论点是:在很大程度上,这是社会急剧变革、新的社会集团被迅速动员起来卷入政治,而同时政治体制的发展却又步伐缓慢所造成的。迪?托克维尔认为:“在统治人类社会的法则中,有一条最明确清晰的法则:如果人们想保持其文明或希望变得文明的话,那么,他们必须提高并改善处理相互关系的艺术,而这种提高和改善的速度必须和提高地位平等的速度相同。”④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国家的政治不稳定的发生正是由于没有满足这一条件:政治参与的平等提高过快,其速度远远超过了“处理相互关系的艺术”的发展速度。社会和经济变革——城市化,扫盲和教育的提高,工业化、大众媒介的推广——扩大了政治意识,增加了政治要求,拓宽了政治参与面。这些变革破坏了政治权威的传统根基和传统的政治机构;这些变革使得建立政治组合关系的新基础和缔造既有合法性又有效能的新政治机构的问题大大复杂化了。社会的动员和政治参与的扩大日新月异,而政治上的组织化和制度化却步履姗姗。结果,必然发生政治动荡和骚乱。政治上的首要问题就是政治制度化的发展落后于社会和经济变革。
二战结束后的20年,美国对外政策未能抓住这一问题。和政治差距比起来,经济差距才是关注、分析和行动的一贯目标。援助项目和贷款项目,世界银行和地区银行,联合国和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财团和联营公司,计划人员和政治家,都一窝蜂地在经济发展问题大做文章。可是,有谁关心一下政治差距呢?美国官员也曾认识到,在处于现代化之中的国家里建立能站得住脚的政权是美国的主要权益所在。但是美国政府在其所采取的影响这些国
家的所有行动中,却几乎没有一项是直接涉及旨在促进其政治稳定和缩小其政治差距的。如何解释这一惊人的漏洞呢?
寻根索源,这可能和美国在自己的历史经验上有两个与众不同的特点有关。由于在历史上一帆风顺,美国在面对处于现代化之中的国家的问题时,就束手无策。美国在其自身的发展过程中有得天独厚的经济充裕、社会安康和政治稳定。这些先天的好运气凑在一起就导致美国人相信,似乎好运都是纷至沓来的,好事都是携手并进的,而达到一项合意的社会目标,就一定会有助于达到其它目标。在美国制定对现代化之中的国家的政策时,它的这种经
验就体现在下述的信念中:先发展经济,再进行社会改革,这两步成功了,政治稳定便会水到渠成。在整个50年代,美国对外政策的主导思想是:经济发展——彻底消灭贫困、疾病,文盲——为政治发展和政治稳定所不可或缺。美国人脑海里的因果链条是;经济援助促进经济发展,而经济发展又促进政治稳定。对这一信条的崇奉渗入了立法;更重要的也许是,这一信条还在国际开发署和其他从事外援项目的官员的脑海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如果说,1965年亚非拉的政治衰朽和政治动荡比15年前蔓延得更厉害的话,究其原因,部分地就是由于美国政策反映了上述这一错误的信条。实际上,经济发展和政治稳定是两个相互独立的目标,在二者的进展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有些例子表明,经济发展计划能够促进政治稳定,但另一些例子则表明,它反而会破坏这种稳定。同样,有些形式的政治稳定会促进经济增长,而另一些形式却会阻止经济增长。印度是50年代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其经济增长率也不起眼;然而由于国大党的作用,它却获得了高度的政治稳定。阿根廷和委内瑞拉的人均收入大概是印度的十倍。委内瑞拉的经济增长之快非常惊人。但是政治稳定对于这两个国家来说,仍然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
1961年随着进步联盟的诞生,社会改革——更加公平地分配物质和资源——才和经济发展一样成为美国对现代化之中国家的政策中自觉而明确的目标。这种政策上的发展,部分地是出于对古巴革命的反应,并体现出政策制定者们头脑中的假设:土地和税收改革、住房建设以及福利项目的实施将会减缓社会紧张局势并排除卡斯特罗主义的导火索。这再次表明,政治稳定还是另外一种社会目标成功的副产品。事实上,社会改革与政治稳定之间的关系与经济发展与政治稳定之间的关系是相似的。在某些情况下,改革能减缓紧张局势,促进和平而非暴力的变革。但在另外一些情况下,改革很可能加剧紧张局势,加快暴乱的来临,成为革命的催化剂而非替代物。
美国对政治发展态度冷漠的第二个原因是,它在自己的历史经验中,从来就不必去创造什么政治秩序。迪?托克威尔说,美国人生而平等,因而从未为创造平等而操心;他们没有经历过民主革命的苦难而坐享了民主革命的果实。美利坚合众国一诞生便引进了17世纪英国的政府形式、政体和施政方法。所以,美国人从未为创造一个政府而担忧。这一历史经验的差距特别使他们看不到在处于现代化之中的国家里奠定有效权威方面的问题。当一个美国人在考虑政府建设问题时,他的思路不是如何去创造权威和集中权力,而是如何去限制权威和分散权力。如果要他设计一个政府,他马上会想到要制定一部成文宪法,想到还要有权利法案、三权分立、制约和平衡、联邦制、定期选举、党派竞争——一整套限制政府的绝妙手段。信奉洛克哲学的美国人骨子里便抱有如此强烈的反政府倾向,以至于将政府本身和对政府的限制混为一谈。怎样去设计一个有最大权力和权威的政治体系,美国人没有现成的答案。
他的基本公式就是政府应建立在自由和公正的选举之上。
对于许多现代化之中的国家来说,这个公式是无济于事的。进行有意义选举的前提是要有一定水准的政治组织。问题不在举行选举,而在建立组织。在许多——如果不是绝大多数——处于现代化之中的国家里,选举只会加强那些闹分裂的,并且常常又是反动的社会势力,瓦解公共权威的结构。麦迪森在《联邦党人文集》第五十一号中警告说:“组织起一个由人统治人的政府,极大的困难是:首先你必须使政府能控制被统治者,然后还要迫使它控制其本身。”在许多处于现代化之中的国家里,政府连第一项职能尚不能行使,何谈第二项。首要的问题不是自由,而是建立一个合法的公共秩序。人当然可以有秩序而无自由,但不能有自由而无秩序。必须先存在权威,而后才谈得上限制权威。在那些处于现代化之中的国家里,恰恰缺少了权威,那里的政府不得不听任离心离德的知识分子、刚愎自用的军官和闹事的学生的摆布。
共产主义和共产主义式的运动恰恰就有本事来弥补这种短缺。历史证明,共产党政府在消灭饥荒、改善健康水平、扩大国民生产、开创工业和最大限度地创造福利方面并不比自由政府强。但有一件事共产党政府确实能做得到,那就是,它们能统治得住,他们的确提供了有效的权威。他们的意识形态为政府的合法性提供了依据,他们的党组织为赢得支持和执行政策提供了权力机构的机制。在许多处于现代化之中的国家里,推翻政府可谓易如反掌:一个连,两辆坦克,半打上校就够了。但没有哪个处于现代化之中的国家的共产党政府曾被军事政变所推翻过。共产党人对这些国家所构成的真正威胁不在于他们推翻政府的本领(此事易),而在于他们建立政府的本领(此事难)。他们也许不能给于自由,但他们的确能提供权威,建立能实行统治的政府。当美国人煞费苦心地试图缩小这些国家的经济差距时,共产党人则给它们提供了经过考验并被证明能够消灭政治差距的方法。对于那些深受冲突和患乱之祸的处于现代化之中的国家,共产党人能提供某些保持政治秩序的定心丸。
来自:《变革社会中的政治秩序》 塞缪尔·P·亨延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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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4月4日 下午2:11 沙发
博主对政治了解的好详细啊
2013年4月5日 下午2:55 板凳
这篇文章比较实用呢 博主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