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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的共同此在与日常的共同存在
对追究日常的此在是谁的问题的解答应在对此在首先与通常滞留于其中的那种存在方式所作的分析中去获得。研究工作是就在世进行摸索的,此在的任何一种存在样式都是由此在在世这种基本建构一道规定了的。我们过去曾经说过,通过前面对世界的解释,在世的其余的结构环节也已经映入眼帘,如果我们说得对,那么通过这种解释,对此在为谁这一问题的解答也一定以某种方式准备好了。
对最切近的周围世界〔例如手工业者的工作世界〕进行“描写”的结果是:他人随同在劳动中供使用的用具“共同照面”了,而“工件”就是为这些他人而设的。在这个上手事物的存在方式中,亦即在其因缘中,有一种本质性的指引—指引向一些可能的承用者,而这个上手事物应是为这些承用者“量体剪裁”的。同样的情形,在被使用的材料中,“承办”得或好或坏的材料制造者或“供应者”也来照面。例如我们沿着一片园子的“外边”走,〔因为〕它作为属于某某人的园子显现出来,由这个人维护得井井有条;这本在用着的书是从某某人那里买来的,是某某人赠送的,诸如此类。靠岸停泊的小船在它的自在中就指引向一个用它代步的熟人;即使这只船是“陌生的小船”,它也
还指引向其他的人。这些在周围世界上手的用具联络中如此“照面”的他人不能简单地被联想到一个首先只是现成的物之上去,这些“物件”在它们由之而来照面的世界中对于他人是上到手头的,而这个世界自始也总是我的世界。在迄此为止的分析中,在世界之内照面的东西的范围暂只限于上手的用具或现成的自然,因而也就是只限于不具此在性质的存在者。这个限制不仅为达到简化解释的目的曾是必要的,而且更是因为在世界之内照面的他人的此在的存在方式与上手状态和现成状态都有别。据此看来,此在的世界所开放出来的有这样一种存在者:它不仅根本和用具与物有别,而且按其作为此在本身存在这样一种存在的方式,它是以在世的方式“在”世界中的,而同时它又在这个世界中以在世界之内的方式来照面。这个存在者既不是现成的也不是上手的,而是如那有所开放的此在本身一样——它也在此,它共同在此。假如人们竟要把一般世界和世内存在者等同起来,那么人们势必要说,“世界”也是此在。
但对他本来照面的情况的描述却又总是以申弓的此在为准。这种描述岂不也是从把“我”高标特立加以绝缘的作法出发,所以才不得不寻找从这个绝缘的主体过渡到他人的道路吗?为了避免这种误解,必须注意,这里是在什么意义下来谈“他人”的。“他人”并不等于说在我之外的全体余数,而这个我则从这全部余数中兀然特立;他人倒是我们本身多半与之乖别。我们也在其中的那些人。这个和他人一起的“也在此”没有一种在一个世界之内“共同”现成存在的存在论性质。这个“共同”是一种此在式的共同。这个“也”是指存在的同等,存在则是寻视着操劳在世的存在。“共同”与“也”都须从生存论上来了解,而不可从范畴上来了解。由于这种有共同性的在世之故,世界向来已经总是我和他人共同分有的世界。此在的世界是共同世界。“在之中”就是与他人共同存在。他人的在世界之内的自在存在就是共同此在。
此在并非先行把自己的主体和其他也摆在那里的诸主体加以区别从而掌握自己的切近现成的主体,也非首先观望自己本身,从而才确定下借以把他人区别开来的东西—此在不是通过上述方式得以使他人来照面的。他人是从操劳寻视的此在本质上停留于其中的那个世界方面来照面的。面对许多一下子就挤上前来的把他人“解释”为现成存在的理论虚构,必须坚持已指出来的现象实情,即他人是从周围世界来照面的。在极为广泛的意义上,凡此在都首先而基本地从世界方面来照面,甚至包括自己的此在在内:恰恰当此在对“种种体验”和“行动中心”掉头不顾或根本不曾看之际,它自己的此在才从它自身“出现”。此在首先在它所经营、所需用、所期待、所防备的东西中,在切近操劳着的从周围世界上到手头的东西中发现“自己本身”。
甚至当此在突出地把它自己说成“这儿的我”之际,这个指明地点的人称规定也必须从此在的生存论上的空间性来领会。在阐释这种空间性的时候〔第二十三节〕,我们已经提示,这个“这儿的我”并不是指我这物的一个特具之点,而是要从上手的世界“那儿”来加以领会的“在之中”,而此在作为操劳就滞留于“那儿”。
洪堡〔W . V . Humboldt〕已经指出有些语言用“这儿”表达“我”,用“此”表达“你”,用“那儿”表达“他”,因此这些语言——用文法术语来表达——就是用地点副词来表现人称代词。表达地点的词是副词还是代词,其源始含义究竟是什么,这是有争论的。但若注意到地点副词和作为此在的我有一种关联,这种争论就丧失立足之地了。“这儿”、“那儿”与“此”原本都不是对在世内占据空间地点的现成存在者所作的纯粹地点规定,而是此在的源始空间性的性质。人们揣测这些词是地点副词,它们其实都是此在的规定;它们主要具有生存论的含义,而没有范畴的含义。它们也不是代词,它们的含义发生于有地点副词与人称代词的差异之前。但这些词的本真的空间上的此在含义却指明,未经理论上的歪曲的此在之解释是直接就此在在空间上的“寓世之存在”来看此在的,也就是说,是直接就此在有所去远有所定向地寓于它所操劳的世界的情形来看此在的。在说“这儿”时,消散于其世界之中的此在并不是向自身说过来,而是从自身说开去,说到一个在寻视中上到手头的东西“那儿”去,这时此在在生存论的空间性上却还是意指自身。
此在首先与通常从自己的世界来领会自身,他人的共同此在往往从世内上手的东西方面来照面。但即使他人“在他们自己的此在中”成为课题,他们也不是作为现成的人称物来照面,而是我们“在劳作之际”,也就是说,首先在他们的在世中碰到他们。甚至当我们看到他人“空伫立”的时候,他人也绝不是被把握为现成的人这物件。“伫立”是一种生存论上的存在方式:无所操劳无所寻视地滞留于一切事情而又不滞留于任何事情。人人在其在世界之中的共同此在中来照面。
但“此在”这个术语表示得很清楚,这个存在者“首先”是在与他人无涉的情形中存在着,然后它也还能“共”他人同在。但却不可不注意到:我们用共同此在这个术语标识这样万秒存在:他人作为在世界之内的存在者就是向这种存在开放的。他人的这种共同此在在世界之内为一个此在从而也为诸共同在此的存在者开展出来,只因为本质上此在自己本来就是共同存在。此在本质上是共在——这一现象学命题有一种生存论存在论的意义。这一命题并不想从存在者层次上断称:我实际上不是独自现成地存在,而是还有我这样的他人摆在那里。假使“此在的在世本质上是由共在组建的”这句话就是指这种意思,那么共在就不是一种生存论上的规定性了,就不是一种借此在的存在方式从此在本身方面归于此在的规定性了,而是一种每次都根据他人的出现而定的性质了。即使他人实际上不现成摆在那里,不被感知,共在也在生存论上规定着此在。此在之独在也是在世界中共在。他人只能在一种共在中而且只能汐一种共在而不在。独在是共在的一种残缺样式,独在的可能性恰是共在的证明。另一方面,实际上的独在不能通过第二个人之样本在我“之侧”出现甚或通过十个这样的人之样本出现而消除。即使这十个人以及更多的人现成摆在那里,此在也能独在。因此共在〔Mitsein〕与相处〔Miteinandersein〕之成为实情并不是靠许多“主体”一同出现。然而,“杂”在许多人之中的独在,就这许多人的存在而言,也并不等于说这许多人只是现成存在在那里而已。即使在“杂在他们之中”的存在中,他们也共同在此;他们的共同此在在淡漠和陌生的样式中照面。不在与“出门在外”都是共同此在的方式,而这所以可能,只因为此在作为共在让他人的此在在它的世界中照面。共在是每一自己的此在的一种规定性;只要他人的此在通过其世界而为一种共在开放,共同此在就标识着他人此在的特点。只有当自己的此在具有共在的本质结构,自己的此在才作为为他人照面的共同此在而存在。
此在的一般存在被规定为操心〔参看本篇第六章〕;所以,如果共同此在在生存论上始终对在世具有组建作用,那么共同此在也必须从操心的现象来解释一样。我们前已把这种活动称为操劳,但操劳的存在性质不能适合于共在,虽然共在这种存在方式也和操劳一样是一种对在世内照面的存在者的存在。凡此在作为共在对之有所作为的存在者则都没有上手用具的存在方式;这种存在者本身就是此在。这种存在者不被操劳,而是处于操持之中。
为衣食“操劳”,看护病体,也都是操持。但像使用操劳这个词一样,我们把操持〔Fuersorge〕这一表达式领会为一种用于生存论结构的术语。例如,实际社会福利事业这种“操持”就植根于作为共在的此在之存在建构中。之所以实际上迫切需要福利事业这类操持,其原因就在于此在首先与通常是在操持的残缺样式中行事的。互相怂恿、互相反对、互不需要、陌如路人、互不关己,都是操持的可能方式。而上述最后几种残缺而淡漠的样式恰恰表明平均的日常相处的特点。这些存在样式又显示出不触目的与不言而喻的性质,这类性质为日常世界内的他人的共同存在所固有,亦如为操劳每日所及的用具的上手状态所固有一样。相处的这些淡漠方式很容易把存在论的说明引入歧途,去把这种存在首先解释为许多主体之纯现成的存在。摆在我们面前的似乎只是同一种存在方式的几种差别不大的变式。然而从存在论看来,随便什么物件“无所谓地”摆到一起与共处的存在者互不关己这两件事情之间却有本质上的区别。
就其积极的样式来看,操持有两种极端的可能性。操持可能从他人身上仿佛拿过“操心”来而且在操劳中自己去代替他,为他代庖〔einspringen〕。这种操持是为他人把有待于操劳之事揽过去。于是这个他人被抛出原地,退步抽身,以便事后把所操劳之事作为停妥可用之事承接过来,要不然就是使自己完全脱卸其事。在这样的操持中他人可能变成依附者或被控制者,虽然这种控制也许是默不作声的、对被控制者始终掩蔽着的。这种把“操心”揽过去的代庖之操持在广大范围内规定着共处,而且它多半关乎对上手事物的操劳。
与此对立的还有一种操持的可能性。这种操持与其说为他人代庖,不如说是为他人生存的能在作出表率〔vorausspringen〕;不是要从他人那里揽过“操心”来,到恰要把“操心”真正作为操心给回他。这种操持本质上涉及本真的操心,也就是说,涉及他人的生存,而不是涉及他人所操劳的“什么”。这种操持有助于他人夸他的操心中把自身看透并使他自己为操心而自由。
操持表明自身是此在的这样一种存在建构:按照操持的种种不同的可能性,这种存在建构既与此在的向着操劳所及的世界的存在相关联,同样也与向着此在本身的本真存在相关联。共处首先和往往只基于在这样的存在中共同被操劳的东西。由于人们从事同样的事而源生出〔entsrpring〕的共处,多半不仅保持在外在的界限中,而且还采取保持距离与态度审慎的方式。雇来共事的人们的共处,常常只靠猜疑来滋养。反之,为同一事业而共同戮力,这是由各自掌握了自己的此在来规定的。这种本真的团结才可能做到实事求是,从而把他人的自由为他本身解放出来。
日常共处保持在积极的操持的两极端之间—即代危控制的操持与率先〔vorspringen〕解放的操持之间,并显示出多样的混合形态,将这些形态加以描述与分类则非本书范围以内的事了。
寻视属于操劳这种对上手事物的揭示方式;与此相仿,操持是由顾视〔Ruecksicht〕与顾惜〔Nachsicht〕来指引的。与操持相应,顾视与顾惜各自都有一系列残缺和淡漠的样式,直至不管不顾与由淡漠所引导的熟视无睹。
世界不仅把上手事物作为世内照面的存在者开放了,而且把此在和他人也都在他们的共同此在中开放了。但这种在周围世界中被开放的存在者,按其最本己的存在意义来看,即是在同一个世界中的“在之中”;这个被开放的存在者就在这同一个世界中向他人照面而共同在此。世界之为世界曾被解释为意蕴的指引整体〔第十八节〕。此在以先行领会的方式熟悉意蕴,而在这过程中,此在就让上手事物作为在其因缘中被揭示出来的东西来照面。意蕴的指引联系固定于此在对其最本己的存在的存在之中,因而这种最本己的存在在本质上不能有任何因缘,毋宁说它是这样一种存在:此在本身就是为这种存在之故而如其所在地存在。
不过,按照刚才进行的分析看来,与他人共在也属于此在的存在,属于此在恰恰为之存在的那一存在。因而此在作为共在在本质上是为他人之故而“存在”。这一点必须作为生存论的本质命题来领会。即使实际上某个此在不趋就他人,即使它以为无需乎他人,或者当真离群索居,它也是以共在的方式存在。共在就是生存论上的“为他人之故”;在这样的共在中,他人已在其此在中展开了。因而,他人的这种先行以共在组建起来的展开也参与构成意蕴,也就是说,也参与构成世界之为世界,因为世界之为世界是在生存论上的“为何之故”中确定下来的。从而,此在本质上总已在其中的这个世界的如此这般组建起来的世界性让周围世界中上到手头的东西以如下方式来照面:即他人的共同此在也随着这种寻视操劳所及的东西一同照面。在世界之为世界的结构中有下述情况:他人并不首先作为飘飘荡荡的主体现成摆在其它物件之侧,而是以他们操劳于周围世界的存在方式从在世界中上手的东西方面显现出来。
他人的共同此在的展开属于共在;这展开等于说:因为此在的存在是共同存在,所以在此在的存在之领会中已经有对他人的领会。这样的领会和一般的领会一样,都不是一种由认识得出的知识,而是一种源始生存论上的存在方式,唯这种源始的存在方式才使认识与识知成为可能。自我识知以源始地有所领会的共在为基础。此在同他人一道在周围世界中寻视着有所发现有所操劳;按照作为共同存在者而在世的最切近的存在方式来看,自我识知首先就活动在对上述这些被发现被操劳的东西的领会中。有所操持的操劳是从被操劳的东西方面并随着对被操劳的东西的领会而得到领会的。所以,他人首先是在有所操劳的操持中展开的。
但因为操持首先与通常滞留在残缺的方式或者至少是淡漠的方式中,滞留在陌如路人的无所谓中,所以最切近的、本质的自我识认需要自我结识。而如果自我识认竟丧失在矜持、隐秘、乔装这些方式中,那么共处就需要特殊的途径,以求接近他人或者“深入他人背后”。
公开自身或封锁自身都以当时共处的存在方式为根据,而且本身就是共处的方式。但与这种情形一样,明确地操持着开展他人的活动也总是只有从那基本的和他人共在的视野生长出来。这样开展他人,虽说晕一种专题的开展,毕竟还不是理论上心理学上的开展。当人们从理论上提出如何领会“别人的心灵生活”这一问题的时候,专题地开展他人的活动很容易成为首先映入眼帘的现象。如此这般从现象上“首先”以领会方式表现出来的共处,同时却被一般地当作“最初”而源始地使向他人存在成为可能的东西,当作“最初”而源始地组建这种存在的东西。于是乎,这种并不很恰当地被称为“珍情”的现象就仿佛在存在论上首次搭了一座桥,从首先被给定为载载孑立的自己的主体通到首先根本封闭不露的其他主体。
向他人存在从存在论看来却与向现成之物存在有别。这个“其他的”存在者本身就有此在的存在方式。因此,在共他人与向他人的存在中,就有一种此在对此在的存在关联。人们还会说:不过,对各是自己的此在来说,这种此在对此在的存在关联已经发挥其组建作用了,因为每一此在都从它本身而具有存在之领会,从而就是同此在发生关联。于是对他人的存在关联变成了一种投射,把自己对自己本身的存在投射“到一个他人之中”去。他人就是自我的一个复本。
但很容易看出,这种貌似不言而喻的想法立于软弱的基地上。这个论证所需要的前提是:此在向它本身的存在就是向一个他人的存在;而这个前提是靠不住的。只要这个前提还没有被明白地证明为正当的,那么它如何把此在对其本身的关联向他人之为他人开展出来,就始终还是个谜。
向他人的存在是一种独立的不可还原的存在关联。不仅如此,这种关联作为共在已经在存在者状态上随此在的存在而存在着。固然不能否认,以共在为基础的生动贴切的相互认识自身常常取决于自己的此在各自在何种程度上领会了自己本身;但这只是说,取决于自己的此在在何种程度上使本质性的与他人共在对自己成为透彻可见而无所伪饰;而这只有当此在在世总与他人同在才可能。并不是“移情”才刚组建起共在,倒是“移情”要以共在为基础才可能,并且“移情”之所以避免不开,其原因就在于占统治地位的乃是共在的诸残缺样式。
“移情”正如一般认识一样绝不是源始的生存论现象;但这并不是说,根本没有关乎移情的问题。移情特有的诠释学将不得不显示:此在本身的各种不同的存在可能性如何把共处及其自我认识引入歧途,并设置了重重障碍,以致真正的“领会”受到压制而此在却逃避到代用品中去了;它还不得不显示:为了能够正确地领会别人,须把何种积极的生存论条件设为前提。整个分析已经显示:共同存在是在世的生存论组建因素之一。共同此在表明自己具有世内照面的存在者的存在方式。只消此在存在,它就有了共处的存在方式。共处不能被理解为总计许多现成主体的结果。发现一定数目的“主体”摆在那里,这本身只有通过下述过程才可能:在其共同此在中照面的他人首先只还被作为“数字”对待。这样一个数目只有通过共处与相向的某种特定的存在方式才能被揭示。这种“无所顾惜”的共在把他人作了“计量”,却没有认真把他人“算数”,甚至没打算和他们“打打交道”。
自己的此在正和他人的共同此在一样,首先与通常是从周围世界中所操劳的共同世界来照面的。此在在消散于所操劳的世界之际,也就是说,在同时消散于对他人的共在之际,并不是它本身。那么究竟是谁把存在作为日常共处承担过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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