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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与话语和语言
组建着此之在、组建着在世的展开状态的基本生存论环节乃是现身与领会。领会包含有解释的可能性。解释是对被领会的东西的占有。只要现身同领会是同样源始的,现身就活动在某种领会之中。同样有某种可解释性来自现身。我们通过命题这一现象看到了解释的一种极端的衍变物。上节谈到命题的第三种含义是传达〔说出来〕;对这种含义的澄清就引到说和道的概念。此前我们一直没有注意而且是有意不去注意这个概念。语言现在刚刚成为课题,这一点可以表明:语言这一现象在此在的展开状态这一生存论建构中有其根源。语言的生存论存在论基础是话语。在上文阐释现身、领会、解释与命题的时候,我们已经不断地用到这一现象,但在作专题分析的时候我们仿佛压下了这一现象不谈。
话语同现身、领会在生存论上同样源始。可理解性甚至在得到解释之前就已经是分成环节的。话语是可理解性的分环勾连。从而,话语已经是解释与命题的根据。可在解释中分环勾连的,更源始地可在话语中分环勾连。我们曾把这种可加以分环勾连的东西称作意义。我们现在把话语的分环勾连中分成环节的东西本身称作含义整体。含义整体可以分解为种种含义;可分环勾连的东西得以分环勾连,就是含义。含义既来自可分环勾连的东西,所以它总具有意义。话语是此的可理解性的分环勾连,展开状态则首先由在世来规定;所以,如果话语是展开状态的源始生存论环节,那么话语也就一定从本质上具有一种特殊的世界术的存在方式。现身在世的可理解性作为话语道出自身。可理解性的含义整体达乎言辞。言词吸取含义而生长,而非先有言词物,然后配上含义。
把话语〔Rede〕道说出来即成为语言〔Sprache〕。因为在〔语言〕这一言词整体中话语自有它“世界的”存在,于是,言词整体就成为世内存在者,像上手事物那样摆在面前。语言可以拆碎成现成的言词物。因为话语按照含义来分环勾连的是此在的展开状态,而这种存在者的存在方式是指向“世界”的被抛的在世,所以,话语在生存论上即是语言。
话语是此在的展开状态的生存论建构,它对此在的生存具有组建作用。听和沉默这两种可能性属于话语的道说。话语对生存的生存论结构的组建作用只有通过〔听和沉默〕这些现象才变得充分清晰。但首先得把话语本身的结构清理出来。
话语是对在世的可理解性的“赋予含义的”分解。在世包含有共在,而共在一向活动在某种操劳共处之中。赞许、呵责、请求、警告,这些都是通过话语共处;此外还有发言、协商、说情;再例如“陈述主张”和讲演这类话语。话语是关于某种东西的话语。话语的“关于什么”并不一定具有进行规定的命题的专题性质,甚至通常不具有这种性质。一个命令也是关于某某东西而发出的;愿望也有它的“关于什么”。说情不会没有它的“关于什么”。话语必然具有这一结构环节;因为话语共同规定着在世的展开状态,而它特有的这一结构已经由此在〔在世〕这一基本建构形成了。话语所谈的东西总是从某种角度、在某种限度内说到的。任何话语中都有一个话语之所云本身,也就是在各种关于某某东西的愿望、发间、道出自身等等之中的那个所云本身。在这个所云中话语传达它自身。
前文分析命题时已经指出,必须在广泛的存在论意义上领会修达这一现象。例如,发布消息这样一种道出命题的“传达”只是从生存论原则上所把握的传达的一个特例。有所领会的共处的分环勾连是在生存论原则上所领会的传达之中构成的。这种分环勾连“分享”着共同现身与共在的领会。传达活动从来不是把某些体验〔例如某些意见与愿望〕从这主体内部输送到那一主体内部这类事情。共在本质上己经在共同现身和共同领会中公开了。在话语中,共在以形诸言词的方式被分享着,也就是说,共在已经存在,只不过它原先没有作为被把捉被占有的共在而得到分享罢了。
在话语之所云中得到传达的一切关于某某东西的话语同时又都具有道出白身的性质。此在通过话语道出自身,并非因为此在首先是对着一个外部包裹起来的“内部”,而是因为此在作为在世的存在已经有所领会地在“外”了。道出的东西恰恰在外,也就是说,是当下的现身〔情绪〕方式。我们曾指出,现身涉及到“在之中”的整个展开状态。现身的“在之中”通过话语公布出来,这一公布的语言上的指标在于声调、抑扬、言谈的速度、“道说的方式”。把现身情态的生存论上的可能性加以传达,也就是说,把生存开展,这本身可以成为“诗的”话语的目的。
话语把现身在世的可理解性按照含义分成环节。话语包含有如下构成环节:话语的关于什么〔话语所及的东西〔das Beredete〕〕;话语之所云〔das Geredete〕本身;传达和公布。它们并不是一些仅仅凭借经验敛在一起的语言性质,而是植根于此在的存在建构的生存论环节。从存在论上说,唯有这些东西才使语言这种东西成为可能。在某种话语的实际语言形态中,这些环节或有阙如者,或未经注意。这些环节常常不“在字面上”得到表达,这只说明人们采用了话语的某种特定方式;而话语之为话语,必然一向处在上述诸结构的整体性中。
人们试图把握“语言的本质”,但他们总是依循上述环节中的某一个别环节来制定方向;“表达”、“象征形式”、“命题”的传达、体验的“吐诉”、生命的“形态化”,诸如此类的观念都是人们依以理解语言的指导线索。即使人们用调和的方法把这些五花八门的定义堆砌到一块儿,恐怕于获取一个十分充分的语言定义仍无所补益。决定性的事情始终是在此在的分析工作的基础上先把话语结构的存在论生存论整体清理出来。
话语本身包含有一种生存论的可能性—听。听把话语同领会、理解与可理解性的联系摆得清清楚楚了。如果我们听得不“对”,我们就没懂,就没“领会”;这种说法不是偶然的。听对话语具有构成作用。语言上的发音奠基于话语;同样,声学上的收音奠基于听。此在作为共在对他人是敞开的,向某某东西听就是这种敞开之在。每一个此在都随身带着一个朋友;当此在听这个朋友的声音之际,这个听还构成此在对它最本己能在的首要的和本真的敞开状态。此在听,因为它领会。作为领会着同他人一道在世的存在,此在“听命”〔hoerig〕于他人和它自己,且因听命而属于〔gehaerig〕他人和它自己。共在是在互相闻听中形成的;这个互相闻听可能有追随、同道等方式,或有不听、反感、抗拒、背离等反面的样式。
这种能听在生存论上是原初的;在这种能听的基础上才可能有听到声音这回事;但比较起人们在心理学中“首先”规定为听的东西亦即感知声响,听到声音倒更源始些。我们从不也永不“首先”听到一团响动,我们首先听到磷磷行车,听到摩托车。我们听到行进的兵团、呼啸的北风、笃笃的啄木鸟、劈啪作响的火焰。
要“听”到“纯响动”,先就需要非常复杂的技艺训练。我们首先却听到摩托车和汽车。这是一种现象上的证据,证明此在作为在世的存在一向已经逗留着寓于世内上手的东西,而绝非首先寓于“感知”,仿佛这团纷乱的感知先须整顿成形,以便提供一块跳板,主体就从这块跳板起跳,才好最终到达一个“世界”。此在作为本质上有所领会的此在首先寓于被领会的东西。
甚至在明确地听他人的话语之际,我们首先领会的也是所云;更确切地说,我们一开始就同这个他人一道寓于话语所及的存在者。并非反过来我们首先听到说出的声音。甚而至于话说得不清楚或说的是一种异族语言,我们首先听到的还是尚不领会的语词而非各式各样的音素。
当然,我们在听话语所及的东西之际,也“自然而然”听到说出这种东西的方式即所谓“表达方式”,但这也只在于我们先行共同领会着话语之所云;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可能依照话题所及的东西来估价人们如何说出这种东西。
同样,对答这种话语也首先直接出自对话语所及的东西的领会;共在先已“分有”了话语所及的东西。
唯先有生存论上的言和听,人才能泛泛闲听。有的人“不会听人言,吃亏在眼前”,恰恰因此,这种人倒很可能到处闲听。仅仅东听西听是听的领会的阙失。言与听皆奠基于领会。领会即不来自喋喋不休也不来自东打听西打听。唯有所领会者能聆听。
所以,话语的另一种本质可能性即沉默也有其生存论基础。比起口若悬河的人来,在交谈中沉默的人可能更本真地“让人领会”,也就是说,更本真地形成领会。对某某事情滔滔不绝,这丝毫也不保证领会就因此更阔达。相反,漫无边际的清谈起着遮盖作用,把已有所领会和理解的东西带入虚假的澄清境界,也就是说,带入琐琐碎碎不可理解之中。沉默却不叫黯哑。哑巴反倒有一种“说”的倾向。哑巴不仅不曾证明他能够沉默,他甚至全无证明这种事情的可能。像哑巴一样,天生寡言的人也不表明他在沉默或他能沉默。从不发话的人也就不可能在特定的时刻沉默。真正的沉默只能存在于真实的话语中。为了能沉默,此在必须有东西可说,也就是说,此在必须具有它本身的真正而丰富的展开状态可供使用。所以缄默才揭露出“闲言”并消除“闲言”。缄默这种话语样式如此源始地把此在的可理解性分环勾连,可说真实的能听和透彻的共处都源始于它。
话语对于此之在即现身与领会具有构成作用,而此在又等于说在世的存在,所以,此在作为有所言谈的“在之中”已经说出自身。此在有语言。希腊人的日常存在活动主要在于交谈;虽然他们也“有眼”能看,但他们无论在先于哲学的此在解释中还是在哲学的此在解释中都把人的本质规定为,这难道是偶然的吗?后人把人的这一定义解释为animal rationale,“理性的动物”,这一解释虽然不“错”,却遮盖了这一此在定义所从出的现象基地。人表现为有所言谈的存在者。这并不意味着唯人具有发音的可能性,而是意味着这种存在者以揭示着世界和揭示着此在本身的方式存在着。希腊人没有语言这个词,他们把语言这种现象“首先”领会为话语。但因为哲学思考首先把〔逻各斯〕作为命题收入眼帘,所以,它就依循这种逻各斯为主导线索来清理话语形式与话语成分的基本结构了。语法在这种逻各斯的“逻辑”中寻找它的基础。但这种“逻辑”却奠基于现成事物的存在论。这些“含义范畴”的基本成分过渡到后世的语言科学中,并且至今还从原则上提供尺度;而这种基本成分是以命题这种话语来制订方向的。倘若我们反过来使话语这种现象从原则上具有某种生存论环节的源始性和广度,那么我们就必须把语言科学移置到存在论上更源始的基础之上。把语法从逻辑中解雄出来这一任务赤就要求我们积极领会一般话语这种生存论环节的先天基本结构;事后对流传下来的东西加以改善和补充是不能完成这一任务的。考虑到这一点,我们应当寻问有哪些基本形式能够把一般可领会的东西合乎含义地分成环节,而不限于寻问理论考察所认识的和命题所表达的世内存在者。广泛地比较尽多尽僻的种种语言,意义学说并不就自行出现。洪堡在一种哲学视野之内使语言成为问题;但把他的视野接受下来仍然不够。意义学说植根于此在的存在论。它的荣枯系于这种存在论的命运。
归根到底,哲学研究终得下决心寻问一般语言具有何种存在方式。语言是世内上手的用具吗?抑或它具有此在的存在方式?抑或二者都不是?语言以何种方式存在,竟至语言会是“死”语言?语言有兴衰,这在存在论上说的是什么?我们据有语言科学,而这门科学取作专题的存在者的存在却晦暗不明。甚至对此进行探索寻问的视野还隐绰未彰。含义首先与通常是“世界的”含义,是由世界的意蕴先行描绘出来的含义,甚至往往主要是“空间性的”含义,这是偶然的吗?如果这种“事实”在生存论存在论上是必然的,那又是为什么呢?为了追问“事情本身”,哲学研究将不得不放弃“语言哲学”,将不得不把自己带到在概念上业经澄清的成问题之处来。
眼下对语言所作的阐释不过是要指出语言现象的存在论“处所”是在此在的存在建构之内;这一阐释尤其是为下面的分析做准备。下面的分析将以话语的基本存在方式及其与其它现象的联系为主导线索,试着在存在论上更源始地把此在的日常状态收入眼帘。
B.日常的此之在与此在的沉沦
前面几节曾回溯在世的展开状态的生存论结构,那些阐释在某种意义上让此在的日常状态从我们眼界溜开了。分析工作必须重新赢回我们的课题由之入手的现象的视野。现在要提的问题是:如果在世作为日常在世要保持在常人的存在样式之中,那么,在世的展开状态的生存论环节是哪些东西?常人具有一种特殊的现身情态吗?具有一种特别的领会、话语和解释吗?我们若回想一下,此在首先与通常消散在常人之中,为常人所宰治,那么上述问题的回答就变得愈发紧迫了。此在被抛在世不恰恰首先是被抛入常人的公众意见之中吗?而这种公众意见不意味着常人特有的展开状态还意味着什么呢?
如果说领会必须首要地被理解为此在的能存在,那么通过分析属于常人的领会和解释就能够知道:此在作为常人展开了它的哪些存在之可能性并把这些可能性据为己有。这些可能性却又公开了日常生活的一种本质存在倾向。待我们从存在论上充分阐明了这种本质倾向,最终就必将崭露出此在的一种源始存在样式;从这种存在样式出发,就可以展示出业经提示的被抛现象在生存论上的具体情况了。
首先要进行的工作是:在某些确定的现象那里把常人的展开状态亦即话语、视见与解释的日常存在样式收入眼帘。谈到这些现象,下述说明恐非赘言:阐释工作的意图是纯存在论的,它同日常此在的道德化的批判和“文化哲学的”旨趣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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